和四年前不同,这一次我是带着自己回来丽江的,而四年前,我跌跌撞撞的来这个地方找我自己的灵魂。
我决定要再一次的在这个地方住下去,自己和自己呆着,不说不想说的话,不做不想做的事,吃最简单的食物,走路的时候迈步,吃饭的时候咀嚼,做梦的时候梦呓,睡到自然醒,不思考,不追问,不抱怨,吃,睡觉,上厕所,呼吸,生活。
不知道是抵抗力下降还是不再适应这个我曾深爱的地方,刚住下来,才享受了两天的阳光,眼睛就出了问题,医生说,不能看书,不能看电视,不能用电脑,最好卧床睡觉,而我的睡眠早已不如几年前酣畅。我不能避免的说自己老了,可是心里很坦然,谁不老吗?!
整个下午我坐在我所住的院子的一个露台前,看我住的房顶的尖在对面的矮墙上投下暗的影,阳光勾勒出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物体的轮廓,深和浅,明和暗,有形无形,交叉,错落,画面生动丰满,时间在这样的光影里映射它的足迹,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都在影子陪伴下移动,不同的是前者明显,后者隐晦。
在光影变化最快的半个小时里,我每隔五分钟从相同的角度既拍下一张照片,最后将照片转到电脑里,看我住的房顶的影子一寸一寸的游走到矮墙的头上,然后,太阳忽然下山了,一切的光和影,瞬间调和在灰里,天上的云还是阳光在的时候的样子,不过从纯白变了灰,原来的蓝天则是另外一种灰,好像舞台的布景忽然从彩色的灯光转到单色,又恰似时光倒回,从现代到了回忆,如在和一副老照片对话。
我坐在院落露台的沙发上,从黄昏到暗夜,黄昏时候的一切轮廓都已消失,剩下深深的夜和天幕上渐渐多起来的星星。我想起一个远方的朋友听说我又回了丽江,就和我谈起她爱着的那个她本来不该爱的人,她苦苦的受尽折磨的爱着他。我答应合适的时候去看看他,但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我本来是不认识他的,怎么能带着她的描述忽然的去闯入另外一个人的生活,我怕她那样的深情无法在我的视觉和感觉的描述里得到满足,何况我这样去介入他们的生活对我来说也是不公平的,我怎么能够以局外人的身份短时间内进入他生活的本质,并且是担当着她那些爱着的深情和苦痛,去理解那样的深情。但是今天是平安夜,在世界的很多地方,这个夜晚一定是充满温情和快乐,在露台上坐了好几个小时以后,我决定出去走走,顺便去看看她的他。
走过酒吧一条街的时候,两岸的人们在狂热的对歌,也许是小工也许是客人,可是不重要,反正他们有的坐在房顶,有的手牵着手在河边跳舞,一浪高过一浪,他们是幸福的吗？还是只为着将这地方当作另外一个寻欢作乐的领地？我低头穿过那些一波高过一波的歌声,躲过那些醉醺醺的舞步,不能评价别人的生活,我想。
他在小溪边有一间小小的工作室,我前两日经过的时候并没有人,只看到他未完成的雕刻作品放在开着的窗前工作台上,刚刚上了第一道漆,颜色猩红,泛着绝望的光,窗台上是两个坐垫,坐垫上铺的布凌乱不堪,像极了她和我描述的他们的挣扎——理智抚平的褶皱极容易被情感轻易弄得凌乱,反复无常,到最后成为习惯,绝望着幸福着。
我跨进那个低矮的门槛的时候还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他知道我是为了她来看他的。他并没有抬头,在台灯里执著的一刀一刀的雕刻,墙上挂着我前几日看到的那副作品,已经着了最后一道色,调沉了一些,看上去反而多了点希望。我问能不能坐下来的时候,他点点头,还是没有一个字,她早就告诉我他是无比安静的,他的眼睛有点淡淡的忧郁和胆怯,爱着的人是不是都深深的沉在自己的爱里,痛苦的看这世界。我其实也是个怪安静的人,坐在窗台上顺手翻阅房龙的《宽容》和凡高的自转体书信录,看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要不要给她发个短信,告诉她我的对面坐着她的他,正在一刀一刀的雕刻,不说话。
近一个小时,我们总共没有超过十句话,先前的夜的喧嚣和狂欢的号角还在水的那一面闪烁,只不过显的遥远了些,变成了背景一般。我站起来,和他道晚安,在离开的瞬间,我决定不告诉她我去帮她看过他,我无能为力,要怎么去体味她的体味,描述她要的描述,不管我如何努力,她也不会满足,我无法介入他和她的生活,这样的探望对我们大家都是不公平的。
回到住处我又在露台上坐了一会,院子里的腊梅暗香浮动,天上永远是星星,空气静谧。平安夜,有一些圣诞快乐的短信发来,我本来是不过圣诞的,但是喜欢“平安”这个名字,而夜沉静的自我,谁也无法介入。
我想起我整个成长的时期,用了长长的时间在焦躁和彷徨以及黑暗中寻找人生的意义,然后,有一天,就在自己认为永远都不会有尽头的时候,生活忽然全部清晰无误的打开,所有的东西都明朗了,一切的嗅觉,触觉,听觉,感觉都魔幻般真实细腻的回到自己的身体,终于发现,当灵魂静下来安静的潜伏在肉体的时候,你才变成你自己的身体的主宰。恰如闭上眼睛,听觉就变的灵敏,停止思维,嗅觉就变的敏感,在黑暗中触觉会更具像,爱着的时候是盲目的,回忆的时候一切的细节都明朗和清晰起来。
每个人都只能自己生活,就好像时间从来都是自己走过自己的日夜一样,无法介入。所以,谁也无法生活在别人的生活里,谁也无法真正体味别人的喜怒哀乐,谁也无法告诉你要怎样长大,零度有多冷,腊梅是什么味道,红色是怎样,一个好梦有多甜,火是如何的烫皮肤,爱有多幸福多绝望。
这样,我们都要自己吃饭,走路,睡觉,做梦,然后生活。因为一切都无法介入。
图片一:我还一下无法从城市里的节奏转过来,清晨七点醒了,拍到科贡坊后面天幕上的月亮.
图/文：新浪网友 水妖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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